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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候，萍始生；

二候，鳴鳩拂其羽；

三候，戴勝降于桑。

清晨醒來，就聽得小兒誦讀《谷雨三候》，心中的喜悅點亮了這個明媚的早晨。鳥鳴，從窗簾外微微的晨光里流瀉進來，像一陣嘈雜的雨聲，又像是你隔夜的絮語，透過夢境拍打著窗欞，涌進潔凈明亮的屋子。

春風(fēng)送暖，竹露清響。小筍紛紛鉆出地面，母竹吐水滋養(yǎng)這一地活潑潑的小生命，突然覺得所有的植物當(dāng)中，當(dāng)屬竹子最像中國式母親，傾其所有照拂幼子，還夾雜著幾分溺愛。竹林深處，鳥聲繁密如星。云雀、灰燕、黃鸝鳥，這些寄居森林的小精靈，舒展了大自然優(yōu)美的嗓音。此刻，竟忘了問你桑樹之巔，可有戴勝鳥抖動華麗的冠子？

一叢叢藍(lán)色鳶尾花綻放在幽碧如玉的水岸，湛藍(lán)與翠綠交織在一起。湖面平滑如鏡，池塘里倒映著亭臺樓閣，抑或游園的倩影。偶爾，一朵白云閑閑地掉進水里，綢緞般絲滑的臉龐被錦鯉慢慢涂染得駁雜，想再要修復(fù)原樣時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早已不是之前的模樣。公園的長椅上時常坐著些藏族老阿媽，搖著瑪尼經(jīng)桶，或抱著孫子孫女，要不是那古老的舟曲藏服提醒我，還真會把這里當(dāng)成了江南水鄉(xiāng)。

“有約不來過夜半，閑敲棋子落燈花。”一卷在握，沏一盞香茗，不是好友有約不來，原本就是各自在不同的頻道上奔忙不休。峰迭新區(qū)的花事像海浪起起伏伏，也像一部情節(jié)跌宕懸疑不斷的電影。一座水邊的小城，究竟有多少繽紛的驚艷等你風(fēng)塵仆仆地趕赴？從最初的迎春、連翹、桃李杏花，然后到垂絲海棠擠走了枝枝柯柯豐繁嬌艷的重瓣櫻花。柳絮紛紛如飛花四散，多少愛恨也如春紅墜泥，一夜風(fēng)吹就不見了蹤影？

此刻，被微信朋友圈刷爆的花開舟曲，我也在某一隅安靜地等你，可是你并沒有來。你當(dāng)然不再是從前那個衣袂飄飄的白衣少年，可你是歸人，不是過客。煙雨敲打著青石的街道，雨水滋長了更多愁緒的谷雨時節(jié)，牡丹花是頂著耀眼光環(huán)的主角，她面容白凈、眼神清澈，只為承應(yīng)一個如火如荼的約定，便倉皇而來。花開舟曲，花事依舊。來了薔薇，去了紫荊，繁盛了一地絢麗迷人的錦帶花。

夜色著墨，有雨聲淅淅瀝瀝。兒時，曾跟著外祖父去木頭嶺山莊小住。山莊的屋子和村寨里的屋子一樣，也是木樓高聳的榻板房。晚飯，第一次吃到野生的炒菌子，還有一小碗野雞肉。我在新奇而又陌生的屋子里甜甜地睡去，而我身邊外祖父和一群男人正坐在火塘邊的熊皮褥子上，天南海北地侃大山。

我記得那時候的節(jié)氣，也是谷雨，而谷雨從外祖父的嘴里說出來，就是帶著濃濃藏語味道的“谷一”。他說這個時節(jié)，最適合去山莊外面的森林里采摘各種各樣的蘑菇，有雨傘般撐開的白蘑菇，有金條般燦爛的黃蘑菇，還有像樹葉般一片片鋪展的“驢耳朵”，最稀罕那種長得極像靈芝的菌子，拿在手上就忍不住想要歡呼！那是谷雨帶給我最早的欣喜與向往，真的，是一種深深的向往。森林里的花香鳥鳴自不必說，那誘惑味蕾的山野菜也不是我追逐的目標(biāo)，只是很喜歡大森林里潮濕霉腐的氣味，和一切未知的可能。我不知道世界有多大，那一片森林就是我能想象的全部宇宙。

清晨，外祖父已經(jīng)起來煮茶做早飯了，可我奇怪那雨聲為什么還沒有停下來？嘩啦啦地喧鬧著，根本就不想靜下來。“啊沃依，外面的雨怎么還不停啊？還怎么摘蘑菇去呢？”我咕咕囔囔地不想起來，外祖父卻笑呵呵地說：“你沒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外面還在下雨？”我賭氣般地走出去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木樓的前面有一彎淺淺的溪水，在山谷里喧響著奔跑。雨聲？還是溪聲？怎會這般混淆了視聽？

多年后讀張愛玲的小說《小團圓》，女主角九莉在筆記本上寫道：“雨聲潺潺，像住在溪邊。寧愿天天下雨，以為你是因為下雨才不來。”為愛一個人而不惜把自己低到了塵埃，終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。而我，卻被溪聲哄了一夜，至今都期盼著時光能夠倒流，能夠回到那個幸福快樂的童年，在谷雨時節(jié)，住進溪水潺湲的小屋里，盤算著如何去森林里采擷那些野生的蘑菇。

沒有人告訴我，人生是一片蒼茫的海，而你只能站在某一處高崗，獨自看海上花開，或海上花落？多少繁花落進了泥土，就有多少期盼再次叢生。鮮花繽紛了四野，金雀兒，七葉木，火炬樹，這些來自異鄉(xiāng)的花木，也來扮靚新區(qū)的街景。花開舟曲，怎會是一出獨幕劇？等過了谷雨，就是合歡紛披枝頭的立夏，你真是因為下雨才不來的嗎？

2019年4月28日于舟曲海棠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