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梅,在南方總是嚴(yán)寒盛放,而我所在的大西北,此花盛開的時節(jié)恰在春寒料峭之時。谷雨過后,雨水便多了起來,淅淅瀝瀝,潺潺湲湲,整夜都可聞得檐雨滴答,撥動心間那萬千的情思。天地之間,仿若臥著一張巨大的瑤琴,是誰用纖纖巧手“低眉信手續(xù)續(xù)彈,說盡心中無限事”?
白龍江清清瘦瘦,在夾岸搖擺的柳枝下,打著漩兒悠然東去。無情最是東流水,朝也滔滔,暮也滔滔。忘記了江頭郎木寺的磊磊山崖,也忘記了江尾昭化古城的瓦舍評說,只是從舟曲到碧口,裹挾著一路花香滾滾遠(yuǎn)逝。
春雨無聲,絲絲縷縷。
桃花,那一株株曾經(jīng)在水岸上洇紅了我所有想象的桃花,在贈別汪倫的詩行間,在李白涼涼的淚水里,在揮手踏歌的不舍中,漸行漸遠(yuǎn)。不見了隔岸的萬家酒店,也不見了許下諾言的十里桃花,心中的惆悵像江霧彌漫在清晨,偶聞欸乃一聲,便是胸中云開霧散。
此刻你靜下心來,也學(xué)漁翁碧波煮魚,江水淘米。黃米飯,鮮魚湯,這蒸騰著溫溫?zé)釤岬南矏偅侨兆恿鬓D(zhuǎn)在一茶一飯間的精致與奢侈。江濤聲外,誰不是忙人?讀書,工作,生兒育女,雖說世間事除了生死全是閑事,可眼前的茍且與遠(yuǎn)方的詩意,總是牽絆了許多縱步天涯的豪情。
煙雨江波,畫船品茶。
野杏花,嫵媚了一山春色。不管是牧童,還是杏花村,總能在一壺老酒里歌頌生命復(fù)蘇的奇跡。是誰在那年的寒食節(jié)后登上超然臺,寫一闕妙語連珠的《望江南》,看半壕春水與一城繁花,靜靜訴說一段未老的春光?一盞新茶一寸愁,茶香撲鼻,依然是詩酒趁年華。
南方多雨,而北方多風(fēng)。你在江水的柔波里種植相思晝夜,風(fēng)吹花香,魚群逆江而上。思君不見,亦可尺素遙寄,寄一縷憂愁或淚水微咸。山中木,鏡中人,感念之間任由荒涼和寂寞在心底叢生。
鳥聲聒碎了夢境,碩大的玉蘭花如鴿群棲落于枝丫,靈秀,潔白而又馥郁芬芳。無數(shù)次走過池水濃綠的公園小徑,忍不住猜想,這花開的聲音是否驚擾了水中那群做夢的錦鯉,或岸邊獨自徘徊的灰鶴?也許,花朵的盛開就是最大的破裂與疼痛,別人看的是錦繡繁華,只有自己最懂為這一場美麗的綻放付出了怎樣的辛勞和苦楚?
哪里的桃花經(jīng)不起春風(fēng)的撩撥,一夜之間已是繁蕊迷人雙眼?杏花淡了,桃花又紅,明黃的連翹追趕著迎春的腳步,梨花與海棠從不撞衫,熱鬧的花事沸騰了花開舟曲,而比花事更為火爆的則是曬花的朋友圈,南山、三眼峪,那大片大片的桃樹林,此刻在人們游園的雅興里推向了大紅大紫。
“燕剪和風(fēng)成對依,春盈陌上景逶迤。
閑園信步覓芳卉,遙寄桃花十萬枝。”
賞花必吟詩,這是好友在朋友圈里即興創(chuàng)作的一首《陌上春》。詩人的氣質(zhì)撲面而來,還記得我們也曾在坪定關(guān)一起下鄉(xiāng)賞花,但那時候下鄉(xiāng)的重點是搞工作,賞花只是附帶,拍幾張花卉照片也只為了給《坪關(guān)文苑》插圖。他是我們的領(lǐng)頭雁,嚴(yán)肅、冷峻、不茍言笑;他目如閃電,瀏覽文件的速度極快,卻能敏銳地發(fā)現(xiàn)哪個標(biāo)點點錯了,這本事常常讓秘書們暗暗佩服。那個被鄉(xiāng)鎮(zhèn)工作苦逼的時光里,許多詩意和美好也無從表達(dá),所以我真沒想到他會在今夜寫下如此憂傷而美麗的詩句。
風(fēng)吹花香,江水喧響著春光里的無限心事。花開,花落,恰若一段緣起緣滅,擋不住它的來,也留不住它的去。龍江兩岸的桃花眉眼含笑,仿佛聽?wèi){了誰的呼喚,逆流而上。從舟曲到迭部,穿過若爾蓋零零散散的藏族村寨,十萬桃花喚醒了高原沉睡的冬夢,遙寄春色于你的窗外。今晚,可有花香徹夜私語在小鎮(zhèn)的夜空,讓夢里夢外都是甜蜜與芬芳?流年似水,夢與醒,只在紅塵最深處輪回。
2019.3.24于舟曲海棠園
詩文作者:曲桑卓瑪,女,藏族,甘肅舟曲人。就職于舟曲縣文化館,《舟曲文藝》主編,出版散文集《坐看云起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