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理的復雜性,注定會誕生出文化的多樣性。 在甘肅南部、白龍江邊,一座古城地處峽谷高山之間,竟然保留著一種獨特的年節(jié)習俗“正月十九迎婆婆”。
高山峽谷,分割了地理單元,也保存了獨特的民俗文化
這些年,只要提到舟曲,人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前的那場震驚全國的泥石流。然而,今年春節(jié)有些例外。人們說到舟曲,很多人總會曬出一張張洋溢著濃濃元宵節(jié)氣息的燈會圖片。
俗話說:年小十五大,正月十五鬧元宵。元宵節(jié),就圖一個熱鬧,在各地辦燈會、逛燈市是必不可少的。
隴上元宵節(jié)燈會,歷史久遠,至少在唐代就已經(jīng)聞名全國了。盛唐時期,涼州是西部重要的“開放城市”,涼州元宵節(jié)燈會不亞于長安、揚州。至今,古代話本和傳說中,還有唐玄宗元宵夜涼州觀燈的記載。同一時期,岑參途經(jīng)涼州,寫下了“涼州七城十萬家,胡人半解彈琵琶”的詩句。這時,涼州至少有五十萬人,燈會自然也極其壯觀了。
誰知,就在青藏高原的舟曲,那里也有規(guī)模極其盛大的燈會。據(jù)說這個燈會也是始于唐代。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
舟曲是藏語白龍江的意思,由是舟曲,因水而得名、因水而靈動。明代旅行家寫道:“一脈風光是何處,行者言指唯西固”,這里說的西固就是舟曲古稱。
因為工作的關系,我們曾經(jīng)多次去過舟曲,然而,不論何時,提起舟曲,在腦海就會出現(xiàn)兩種場景,第一種是那里曾發(fā)生過巨大的泥石流,第二個概念,那里是個非常遙遠的地方。的確,舟曲是個很遠的地方。從蘭州出發(fā),要花去一天時間,才能抵達。舟曲地處甘川兩省交接地帶,外省的朋友,要到舟曲,他們多選擇從四川綿陽等地下飛機,然后,乘車再赴舟曲,這要比蘭州到舟曲節(jié)省許多時間。
身在蘭州的我們,無法像外地朋友那樣走捷徑,只能按部就班而行。從蘭州到舟曲,大體有兩條路,一條走岷縣,一條走天水武都。不管怎么樣,這兩條路都不近。如今在全省高速公路逐漸完善的情況下,沿高速公路而行,無疑是一個絕佳的選擇。
一個冬天的早上,八點多鐘,我們從蘭州出發(fā),先沿著高速公路直奔天水。過天水后,再向南而去。為節(jié)省時間,我們盡可能多地利用高速公路,實在沒有高速公路了,再沿著國道而行。從行政區(qū)劃上來說,舟曲是甘南州的一個縣,可是,它離隴南武都市的距離非常近。到下午五點多鐘,我們到了武都近郊的兩水鎮(zhèn),這里是個岔路口,大約有三十多公里就到舟曲縣城。
實際上,從蘭州經(jīng)天水過隴南抵舟曲,這一路是我們見識高山峽谷的過程,也是從隴中黃土高原走向青藏高原東南邊緣的高山峽谷地帶的過程。蘭州地處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交匯區(qū),起初,沿途所見到的基本是被厚厚黃土層所覆蓋的饅頭山,綠色很不起眼。通過武山廣武梁隧道后,路邊的情形又是一變,山漸漸地有了些起伏,而路上的植被,也不再是光禿禿的荒山了,有點令人驚喜的濃綠色了。等過了天水,向南而行,路兩側基本上植被就很茂盛了,當過了西和之后,我們進入了西秦嶺的腹地,見到的多是那種懸崖峭壁式的地貌,才真正進入了高山河谷區(qū)。不管是高速,還是國道,基本上沿著河谷地帶而行了。公路是在非常逼仄的河邊,在村莊和農田之間,硬生生擠出來的。不經(jīng)意間,抬頭向上望,只見近乎直上直下的大山,令人驚呼,山間的石頭似乎搖搖欲墜,就那樣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河谷中的蕓蕓眾生。
也正是這樣的大山和河流,將這里局限在一個個相對狹窄的范圍內,最終形成了五彩繽紛的民俗風情。
飛將軍李廣,曾經(jīng)駐守于此,留下一段傳奇
舟曲處在青藏高原東南邊緣,北接西秦嶺山地,地勢西北高、東南低,是典型的高山峽谷區(qū)。很多人聽說舟曲在青藏高原的東南邊緣時,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高海拔,人跡罕至,氣候寒冷。其實,舟曲完全不是這樣。舟曲地處亞熱帶最北界,再加地勢西北高、東南低,使溫熱氣流的保存時間比較長,年均氣溫13.8 ,氣候非常好。而舟曲縣城的海拔1300多米,比海拔1500米的蘭州低不少。
春天,蘭州這邊準備下種時,舟曲的小麥已經(jīng)長得郁郁蔥蔥了。因而,這里是一個給人們帶來驚喜的地方。到舟曲,已經(jīng)是晚上六點了,匆匆吃點東西,然后到街頭走一走。
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白龍江邊。舟曲境內“一江兩河”貫穿其間,這江就是白龍江,河流則是拱壩河和博峪河。
穿縣城而過的白龍江,是這座城市的靈魂,有點類似于蘭州的黃河。街道沿著河流呈“非”字形分布,一條古香古色的長廊,在河邊展開,松木的亭子,寬寬的座椅,舒舒服服的靠背,跋涉了一天的我們,找個無人的地方,兩三個朋友坐在那里,靜靜地聽著嘩嘩的河水,聊聊往事,說說眼前舟曲,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,愜意而悠閑。
舟曲以前稱為西固,這個名稱源自于元代的西固守御千戶所。原來,在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八年(1271年),廢北宋時期設立的福津縣,將其并入階州,屬陜西行省鞏昌總帥府,舟曲境為階州轄地。至元二十六年(1289年),設西固城軍民千戶所,這就是舟曲被稱為西固的來歷。從這時起,一直到解放初期,舟曲都被稱為西固。
稍有點地理常識的人會發(fā)現(xiàn),甘肅有兩個西固比較出名,一個是蘭州附近的西固城,另一個就是這個西固縣。在民國時期,西固(舟曲)人文鼎盛,我們經(jīng)常在一些回憶錄中看到“西固”這個字眼出現(xiàn)。抗戰(zhàn)時期,不少西固男兒投身抗日前線,在中條山等戰(zhàn)場留下了他們的身影。可見在舟曲這里既有崇文風氣,也有尚武精神。早在漢代,飛將軍李廣就曾駐守在此。漢武帝元狩六年(前117年),李廣征西,于羌道初置武都郡,治所在今舟曲西關。
李廣為何來舟曲呢?這要從漢武帝說起,漢武帝是位有雄才大略的皇帝,不僅發(fā)動了對匈奴人的戰(zhàn)役,而且也對西南地區(qū)進行了開發(fā)。
舟曲地處西南和西北結合部,自然是漢朝政府重點經(jīng)營的地方。大約二十年前,舟曲境內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枚漢軍司馬印。民間傳說,當年李廣在舟曲駐扎的故事是這樣的:漢武帝時期,為了防止西南夷和匈奴相互聯(lián)合呼應,威脅大漢王朝的江山,漢武帝在派遣衛(wèi)青、霍去病等大將遠征匈奴之后,又讓李廣等人經(jīng)營白龍江流域。李廣率大軍沿著白龍江一路而下,在攻取了武都城后,生活在這里的羌人部落紛紛歸附。當李廣來到舟曲后,發(fā)現(xiàn)這里河谷地帶氣候溫暖,非常適宜屯田駐軍,而且這里可南控巴蜀,可北上秦隴,可攻略河湟。李廣連夜上書漢武帝建議在此駐軍。就這樣,李廣就率軍駐扎了下來。不久,李廣建議朝廷向這里遷移內地移民。這些移民中有江淮之地貧民,也有河東、關中犯事豪俠,還有一些受到株連的官宦子弟。他們在舟曲開荒筑城,定居了下來,帶來了中原文化。三國時,蜀漢的姜維屯田的沓中,也在舟曲一帶。
久遠的歷史,深厚的文化積淀,成為舟曲楹聯(lián)松棚燈會的豐厚營養(yǎng)元素。
大街上,燈如海人如潮,燈會是一年歡樂的最高潮
走在舟曲城內,有條名聲赫赫的中國第一楹聯(lián)文化街廊。這條街在舟曲縣城中,它大體是一個依山而建的仿古老街,街道東西延伸,大大小小的店鋪古色古香,店鋪門口無一例外都懸掛著一副對聯(lián),內容都是當?shù)亻郝?lián)家們根據(jù)店鋪特點編撰的,再經(jīng)過書法家們的揮毫書寫,濃濃的文化,便鋪滿了這條老街。
在楹聯(lián)街中間,則是燈棚。燈棚,說起來比較簡單,以前各個商家和住戶在門口臨時搭起長廊,上面懸掛燈籠,高高的棱柱燈箱上貼著對聯(lián),掛在棚柱上,集雅俗于一體。舟曲地處白龍江流域,植被極好,過去燈棚都是用松樹搭建的,粗壯的樹干為棚柱,稍細枝干則為棚頂,最細的松枝則覆蓋在上面遮風擋雨。如今,在這條老街上,建起了兩段四季常在的燈廊,一年四季燈火輝煌、綠蔭遮涼,人們都能欣賞。
楹聯(lián)松棚燈會規(guī)模盛大,隔三年必須搭滿大街小巷,往往過了正月初七,就開始準備了。到正月十二,燈棚就得搭好,楹聯(lián)燈柱必須亮燈。燈棚主要在縣城的西大街上,這是一個從宋代就延續(xù)下來的古街,也是輻射甘川兩地的商業(yè)中心。
搭燈棚也是很有挑戰(zhàn)性的,要砍松枝,要設計長度,城里的能工巧匠都要上陣,往往要到正月初十晚上才能搭好。然后在燈棚內懸掛各種楹聯(lián)燈箱、燈籠、謎語等等,楹聯(lián)燈箱的內容多以當?shù)氐奈锂a、名勝、時政為主。燈棚下的幾個街口還放置高大的匾燈,匾燈中間放燈,兩個大側面各有二十四個方格,其上多繪《三國演義》、《西游記》、《二十四孝》等連環(huán)畫。
明清時期,松棚燈會興盛一時,楹聯(lián)也成為燈會的重要內容。關于這時的燈會,也有一個故事。
明代嘉靖年間,當時的西固千戶所來了一位新主管,這人姓王名忠實,來自江南。明代在偏遠、要隘等地往往設立千戶所,實行軍管,也就是民間所說的上馬管軍、下馬管民。隨王千戶上任的還有他的父母。可是,元宵節(jié)將近,老人家常常思念起家鄉(xiāng)的燈會。王千戶為解老人的思鄉(xiāng)之苦,就自己拿出銀錢,仿效故鄉(xiāng)江南揚州的樣子,籌備了一個燈會。他還因地制宜,派士兵從山上砍來松柏樹枝,搭起了燈棚。王千戶還別出心裁掛出三面成對的燈對聯(lián),廊間懸掛各式簡易彩燈,并親自書寫“不二揚州”橫額和“半間松棚半間架,一重明月一盞燈”等楹聯(lián)。這就是舟曲楹聯(lián)松棚燈會所謂“盛于明清”的來歷。不過,據(jù)記載,這位王千戶是清代嘉慶年間的人。
由于數(shù)百年楹聯(lián)燈會的影響,這里的念書人喜好編寫楹聯(lián),過元宵,賞楹聯(lián),是元宵燈會中最讓街坊人愜意的雅事。這次,我們重訪舟曲燈會又遇見了舟曲的中年楹聯(lián)文化傳承人知否先生。知否于2008年倡議組織了舟曲楹聯(lián)詩詞學會,隨后整理編輯了《古今楹聯(lián)——中國對聯(lián)集成甘肅舟曲卷》。知否說,在他們這一批老中青楹聯(lián)文化愛好者的推動下,中聯(lián)會和甘肅楹聯(lián)學會的蔣有泉、薛淵、王家安等專家多次來這里觀摩指導工作,舟曲縣已經(jīng)被授予“中國楹聯(lián)文化縣”稱號,這條西大街上的永久燈廊被命名為“中國第一楹聯(lián)文化街廊”。這條壯觀的燈聯(lián)長廊,已經(jīng)成為舟曲縣城最輝煌的景觀。
一位正月十五到過舟曲參觀燈會的朋友說,走在西大街上,沐浴著紅彤彤的彩光,穿行在燈聯(lián)的世界,驚奇于一副副妙趣橫生的聯(lián)語,欣賞著一具具十二生肖的大型紙燈,仿佛穿越了時空,走在一個五彩繽紛的童話世界里,行走在唐城宋都的上元之夜。
正月十九迎婆婆,迎接的就是圣母娘娘
燈會和社火的無縫銜接,這是舟曲燈會令人驚奇的地方。雖然,正月初十后就搭好了燈棚,但舟曲燈會的高潮,并不在正月十五,而是正月十七日和正月十九日。在舟曲盛大的楹聯(lián)松棚燈會中,有兩個活動不能不說,一個是“耍黑十七”的活動,一個是正月十九日迎婆婆。它們是這里獨一無二的活動,也是這里燈會能夠長盛不衰的根源。
正月十七的燈會很有講究,雖說是燈會的一部分,但不點燈,民間俗稱為“耍黑十七”。據(jù)說,這個活動源自于唐代貞觀年間,當時李世民為了整頓吏治,允許百姓監(jiān)督貪官污吏。
怎么監(jiān)督呢?據(jù)說人們想了一個辦法“耍黑十七”。到正月十七日這天晚上,年輕小伙子和十二個童男童女將自己家里的毛驢趕出來,驢背上安裝上背篼燈,燈里面放著黑饅頭。他們騎著毛驢,排著長長的隊,在街頭戲耍。騎毛驢也是有講究的,有時候要倒騎毛驢,意思是將瘟神引到貪官家。回去的時候,要順著騎毛驢,意思是瘟神離人越來越遠了。
最熱鬧的還是“正月十九迎婆婆”。這里說的婆婆并不是指丈夫的媽,而是指年長有聲望的婦人。在江蘇、江西、四川、湖北、陜西關中等地,多這樣稱呼。可見,舟曲當?shù)匚幕悄媳蔽幕慕粎R與融合。而在舟曲元宵節(jié)上,大家所迎的婆婆是傳說中的圣母娘娘,這是舟曲縣城附近各個村莊供奉的神,據(jù)說能賜兒女并降幸福。
舟曲縣城里外共16個村莊,有16位“婆婆”。白天,村民要將神像轎子打扮好,沿途則讓人們準備好各種祭祀禮。到了正月十九的晚上,村民們按照古老的傳統(tǒng),將各妝扮好的“婆婆”請到花花綠綠的轎子里,村民前后左右護送著轎子,向縣城東部的春場橋一帶集中。一路上,各村的“婆婆”逐漸匯集到了一起,然后按照傳說中的順序,將眾多的“婆婆”排列在一起浩浩蕩蕩從城東穿越城西,在五彩耀眼的燈廊下依依走過,讓“圣母”也欣賞人間的輝煌。這些構成了舟曲縣城正月的喜慶氣象。
知否說,在他們的記憶中,最清晰最深刻的燈會,當屬于1982年的燈會。這是改革開放后首次舉辦的燈會,在這之前1954年舉辦過燈會,再早就是1949年前的燈會了。
那時,人們的興致很高。春節(jié)剛過,街坊上的人便忙活開了。在村干部的組織下,讓人們按照老人記憶中的燈會樣子,開始搭燈棚了。先收集長桿,然后到林業(yè)部門找來松枝,再由文化人寫好對聯(lián),貼到燈對上。那時,還沒有電燈,晚上用的是清油燈。縣城大街小巷上長廊貫通,白天松枝成蔭,晚上燈火輝煌,家家上街觀燈,孩子提燈游玩,學生賞聯(lián)品文,舟曲縣城成了一個燈柱的迷宮和紅火的殿堂。
正月十九日,舟曲楹聯(lián)松棚燈會最熱鬧的一天,也是最后一天。過了正月十九晚上。人們的生活便走入了正常,開始了春種夏長、秋收冬藏的輪回,期盼來年的春天到來。(蘭州晨報首席記者 王文元)